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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燎:冷板凳上的坚持

2010年初入燕园前,高中每次考试都为语文800字作文头疼的我,如今写完约23万字的博士学位论文,不禁感到些许的不可思议。相对于应试条件下分秒必争的命题写作,能够围绕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喜欢的课题,积攒长时间的学习与研究收获来潜心写作,恐怕是二者最大的区别吧。在我学习的历史学世界史这个专业上,长期的积累尤为重要。作为青年研究者的我们,更要懂得坚持的力量,博士学位论文正是坚持的结果。结合自己的写作经过,略谈我对这份“坚持”的体悟。


首先,在研究这条路上需要坚持自己的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也是在难关支撑你走下去的不竭动力。从小我就喜欢历史,仅凭自己的粗浅理解和一腔热血,填报高考志愿时毅然将历史学填为第一志愿。然而进入北大历史学系后,才发现自己就是一个赤裸裸的门外汉,和班上阅读过四书五经、二十四史的同学相比,几乎没有阅读过课外读物的我只能汗颜。在广阔的历史学瀚海中,自己以前了解的逸史轶事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丁点。不过今天回头看,我并不为当时冲动的选择而后悔。在与真正的历史学初遇后,我并没有退却。反而,好奇心驱使我去探求这究竟是怎样一门学问,慢慢地我开始循着老师们提供的参考书目,尝试着阅读专业书籍。在艰难晦涩的学术语言面前,起初自己也时常同眼皮作斗争,在逐渐适应之后,阅读的速度也开始提上来。经过课堂听讲、阅读史料与专著、写作课程论文等反复不断的训练,才逐渐知晓历史学的研究方法。

 从事任何事业,包括学术研究,热爱是前提;但要想做好,则还需更加明确的方向。历史学的研究对象包罗甚广,本科阶段在导师王新生教授的指导下,我开始了日本史的学习。为掌握开启这一领域的钥匙,我须要解决语言的问题,大二下学期从零开始学习日语,现已通过日语N1级测试,熟练地掌握了听说读写能力。

问题意识是王老师一直强调的,并告诫我要坚持,做研究不要“东张西望”,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投注到一个课题上,只有这样才可能对相关的知识、理论、研究史有深入的把握。农村长大的我目睹了二十一世纪以来乡村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这使我比较关注既是现实问题、也是历史问题的“三农问题”。在北大的课堂上,日本乡村的历史发展正好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开始思考同为东亚小农国家的日本是如何在近代内忧外患中一步步转变为工业国家的,乡村在日本现代化过程中扮演着何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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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阶段在王老师指导下,我曾选择六十年代的基本法农政为本科生科研题目,进而以1961年日本生产者米价的制定过程作为本科毕业论文(修改后于2017年发表),对战后日本农业问题有了大致的认识。进入研究生阶段后,问题意识的重要性愈加凸显。此前的研究中,我隐约感觉到探讨战后日本乡村问题的解决、农业现代化的实现,离不开对战前日本发展方式的反思,从历史的连续性出发,这一点也不能忽视。加之国内农业经济学界对日本农协的研究方兴未艾,但大多是现实研究,缺乏结合日本近现代历史与国情背景的深入考察。这样,与时间轴相逆,我对日本乡村史的研究从战后上溯到战前,锁定为近代日本的乡村组织化。从本科论文到博士论文,我的关注点虽然从战后日本米价问题上溯到近代日本乡村组织化,但重心仍是探寻日本现代化过程中乡村变迁的历史轨迹,试图为思考我国相关问题提供些许借鉴参考。


再者,学位论文的写作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性工程,需要坚持不断思考。在确定选题后,论文的框架仍需要不断地反思、推敲与优化。一方面要大量阅读文献,做好研究笔记,结合既有研究,找出前人所忽略的问题,明确研究的创新之处。王老师在研究生课程“日本史学史”中,指导阅读《20世纪日本历史学》、《近现代日本史与历史学》,要求我们必须对研究史有整体的把握,了解研究动态,如此才可能找准真正有意义的研究问题。博士阶段以来,通过阅读专著、论文等,我录入“先行研究阅读摘要”28万余字,在整理中发现日本学者大多忽视了“郡”的客观存在,而它正好对近代日本乡村治理体系与小农组织化的形成发挥了重要作用,因而对“郡”的探讨成为拙文的亮点之一。这一想法,在同日本学者的交流中得到了肯定。

对于那些已有较多研究的问题,就要思考自己相较其他学者有什么不同,突出论述的着力点。以近代日本町村制为例,国内已有学者进行研究,但偏向对这一制度的介绍,尤其是立法过程的梳理。拙文则聚焦于这一制度的具体实行状况,呈现出作为制度设计的町村制与作为体制运转的町村制的两面性,以京都府乙训郡为例,指出全国整体与地方个体的施行差异,并在财政资料基础上,突出义务教育普及在町村制这一乡村基层治理体系成熟过程中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结合史料进行思考是历史学的学科要求,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由于世界史研究的特殊性,国内文献资源往往受限,前往研究对象国进行实地的资料调查与收集是必要的,特别是个案实证研究。开题时我选定日本近畿地区作为实证研究对象,利用在京都大学联合培养的两年时间,在日本老师的帮助下选定京都府乙训郡。我多次前往京都府档案馆(京都府立京都学·历彩馆)、向日市档案馆(向日市文化资料馆)、京都大学图书馆等收集史料。根据史料状况,确定论述范围,调整章节。同时把阅读史料时闪现的想法都及时写下来,对史料内容进行整理分析,向王老师反馈进展,随时在课堂上与日方导师、研究室成员交流,每个月接受日本农史专家庄司俊作老师一对一的指导,这对我的学术成长起到很大的帮助。进而作为阶段性成果,用日文在日本《社会科学》期刊上发表两篇基于上植野区长日志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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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在结构上还需注意整体的平衡,像拙文这类涉及实证个案的研究,虽有以小观大的特点,但如若不处理好宏观历史分析与微观历史呈现二者间的关系,则可能沦为介绍单纯的村史。因而在每一章,拙文都力求先对日本全国的政策及其施行状况进行介绍与论述,进而引出京都府乙训郡的个案,做到相互结合、相互印证。梳理庞杂的史料,也需紧扣论述中心有所偏重,否则成为史料的堆砌也将冲淡主题。笔者整理出的日文史料仅农会报即9万余字、上植野区长日志约5万字,此外还有大量的统计数据、农家经济调查、地方史资料等,包括两次到千叶县档案馆(千叶县文书馆)收集“明治模范村”源村档案(拍照2200余张,已整理成稿5万余字),但实际运用到论文中的仅是一部分。王老师曾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到,写论文功夫都在文章之外,不可能把所有的材料都嵌入文中,现在自己终于有所领悟。

博士学位论文的完成,是对大学与研究生学习生涯的总结,是求学生涯结束的标志,但同时也是作为职业的历史学研究者的起点,象征着撰写人跨入学术研究的门槛。坚持有价值的学术志趣,在一个课题上长期深耕,在明确的问题意识下一以贯之,开拓视野,坚持不断思考,坚持下功夫——这是我在博士学位论文撰写中体悟到的,在未来的研究道路上想必亦是如此。在被比作冷板凳的历史学研究中,唯有坚持,方有可能做出有意义的学术成果,谨以此自勉。

发布时间:2020-12-16 点击量:123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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